我倒背着双手站在草丛之间，面前是碧裳素裹的慕容小小。虽然也是同样淡绿的衣装，但和刚才屋内素雅的那套相比，如今眼前的少女，却感觉英飒了不少。绿色的短襟扎在腰带上，映着手中的长剑，踏着脚下同样碧连的青草，仿佛一只来自森林的精灵般。
　　“沈师兄用什么武器呢？”小小换装之后，刚才阁楼上的一点矜持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在我面前的则是严阵以待的峨嵋派的慕容小姐而已，连称呼也变成了『沈师兄』。
　　“我从来不用兵器的。”我也微微一笑，双足踏开半步的距离，手也从背后放下。既然是真的比试，那也就不能玩笑了。而且从慕容姑娘拿剑的样子来看，的确不是一般人物啊。
　　“好大的杀气呢。”琴姑娘点点头，把手中刚校好弦的焦尾琴平放在腿上。默默地看着远处碧草下的两人。琴弦当的一声拨响，剑随人飞，人影便重叠在了一起。
　　峨嵋剑法同样源于禅经，据说与北少林的七十二路棍法有相通之处，但少林不用剑，所以到了峨嵋便对棍法进行了改造。不过自隋开国十代之后，峨嵋掌门多为女性，剑法便渐渐偏柔了起来，并且多走轻盈腾跃的风格。师傅当年曾特地以峨嵋剑法作为示范教过我以箭入剑之法，所以比较熟悉。不过峨嵋派只有一种剑法能算是真正的击杀剑术……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以绿衣为剑势，而剑法就叫碧连剑法。
　　还是同样那招佛手托莲，和小红的杀气腾腾不同，慕容小小连握剑疾刺之时脸上也是微微笑着，剑影幻起之时无声无息，长剑将要及胸之时再幻成九朵莲花，分点九处大穴，这种剑法与小红相比实在是高明多了。我无暇多想，抬指速弹，当当当九声响过，人影分开，慕容小小惊诧地看着手中还震颤着的长剑，在剑刃幻化的虚影中找到剑尖并且弹上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对于我来说，从小学暗器之前先学的就是如何接暗器，论剑风幻影之中拿捏之准相信能比过我的人不太多。
　　“如果慕容小姐手中换成敝派的连碧剑，我一定就不敢用这种办法来给自己解围了。”我点了点头，准备接她的第二招。忽然从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我微微一愣，以我的感觉，一般人近身百米之内必有知觉，而这一位似乎已经走得很近了我还没有感觉，就这一点，让我心中不由得震惊了一下。
　　回头间，一个素衣长袍的文士装扮之人一边鼓掌一边踱步而来，虽然踏足在青草之上，却没有一丝声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和刚才的慕容千秋有七分相似，不过眼神相较之下要柔和得多。很快的他便走到了我的身边，长笑着抱拳问道：“刚才远远看见了沈公子与小妹的比试，虽不太确切，不过对于阁下用弹指法破佛手托莲确实是大开眼界。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上次小妹用此招与我相较之时，在下只有逃跑的份啊。”说着，他一鞠到地，我在一边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脑子一转，我这才想起来介绍慕容家的时候所听过的三位公子，这一位那就应该是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千山了。这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慕容小小的那边，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剑。“沈公子，不知道我代舍妹再试一招可否？”
　　我耸耸肩，右足踏前踩上了个半圆。对方长剑一转，杀气立刻腾出，随后瞬间长剑自下而上疾扫而来，速度比起刚才的峨嵋剑法又不知快了多少，想来应该是防止被我弹中剑尖而故意加快的。我只好顺着剑势退让腾那，心中暗暗叫苦，刚才手中如果能多一个东西阻止一下剑势，也许就好得多了。不过脑海中忽然一转，想起了学艺时和师傅的一次比试，师傅叫我用以箭入剑之法来攻击他，在我开始攻击之时，为了避免师傅弹开剑尖，我也是加快了速度，不过师傅却在剑影缝隙之中拍飞起了树枝上的一朵花……
　　我露出了一个本不该露出的空隙，在旁边观剑者惊讶的叫声中长剑破隙而入，划开了我袖口的衣服。我微微笑着伸指在已然缓下来的剑尖上连弹三下，足尖点地迅速后退，然后远远站着看了看划开的衣袖——只是可惜了这件新衣服呢。
　　慕容大公子站在那里，愕然地看着已然被我弹弯的剑尖，忽然大笑起来。“剑虽以无迹人有迹，沈公子真的好剑法呢！”他随手抛开了手中的长剑，走到我的面前，“在下慕容千山，不知沈公子可有时间详谈？”
　　…………
　　还是在慕容小小的客房之中，慕容千山和我分坐长几的两边，慕容小小和琴姑娘则坐到了远远的另一边。慕容千山慢啜了一口面前的淡茶，若有所思般地看着我的双手。
　　“沈公子相信不是剑法为主，而是以暗器为主的吧？”他慢慢地用手指敲起了桌子，一下一下，仿佛带着某种节奏般。
　　“哦……”我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这位慕容大公子的眼光出奇的准啊，“为什么慕容公子这么说呢？”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端起了手中的茶杯。
　　“在剑光中能看准弹中剑尖，这种速度和力量，不经过苦练暗器的功力可是做不到的吧。”慕容千山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仿佛在期待着一只自投罗网的鱼一般。
　　“呵呵，其实你说对了一半，我一直练的就是无剑剑法。”我轻笑一声掩住了对他的惊诧和佩服，“所谓无剑就是以任何东西为剑，自己的手指也罢，或者别人的剑也罢，都是可以的。”
　　“好一个有剑无剑啊！”慕容千山拍桌长笑而起，“如果这里有美酒的话，真应该与沈公子大饮三杯也。”
　　“谁说没有酒呢？”慕容小小站了起来，得意地拍了拍手，楼下传来了小红的声音，“小姐，可以上菜了么？”一会儿工夫，几个姑娘走上来，七手八脚之间，慕容小姐的客房里就多了一桌子丰盛的酒席。我有点不安地看着房间里精致的摆设家具，生怕弄脏了什么。
　　“我这个小妹啊，最是不拘小节，你不用担心了。”慕容千山大概看出了我的担心，拉开了一只椅子叫我坐下，“真希望什么时候能替她找个婆家管住啊。”
　　“哥～！”小小白了她哥一眼，然后脸色有点晕红般匆匆逃出了房间，琴姑娘轻轻巧巧拉开了一把椅子先坐了下来，然后微笑着看着我。我只好耸耸肩也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桌之上大家似乎是只谈风月而不管武功，聊的都是些武林中的奇闻趣事，或者则是当今皇上“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旧闻。不过慕容小姐却仿佛恢复了刚开始见面的那种矜持，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在旁边微笑着看着我们三个人在一起闲聊。不过偶然间说起的几个人却引起了我的兴趣。
　　“魔门其实是中原武林对于西域武功不了解而加上的蔑称，如果用原来的意思来说，魔门是大圣明王教的意思。不过到了中原之后，在和中原正派武林的争斗中分分合合了百余年，到了可能是近百年前的前隋末世。当时魔教出了一个最有才华的教主严潇，他糅合中原各大门派的功夫再加上原来魔门的招式，创造出现在所称的魔门四大绝招——荡魂音、幻魔步、九天御神箭，和据说还有一种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剑法。不过这位绝世的教主却最终败在了那时候刚刚兴起的静斋之手，含恨而终。此后魔门与静斋结下深仇，但是因为隋唐相争和内部教主之位的争斗，魔门始终不成气候，甚至到三十年前，当时魔门教主林笑风与静斋之主石清如决斗与泰山之巅，中三掌而含恨退出江湖。从此江湖再不闻魔教的消息。”慕容千山朗朗说完之后，向后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趣般地看着恍然大悟的我，似乎等待着我再问下一个问题。
　　“那，慕容公子对静斋又了解多少呢？”一直没有说话的琴姑娘轻轻插了句嘴。
　　“这个……”慕容千山苦笑了一下，“几乎不了解什么，只知道静斋发源于隋末，与当今天子有着一定的联系。不过自从四十年前与魔门决斗之后，也同样绝迹江湖，只能够很偶然的听到一些关于她们的消息。对了，另外知道的是，静斋主要以女性为主，从未听说过有男子能入其门的。”
　　琴姑娘轻轻“哦”了一声，就没再问下去了。慕容千山似乎意犹未尽般地站了起来，踱步到了窗前。“本来我对魔门也没有什么看法，因为毕竟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了。但是昨夜事情过后让我不得不产生了一点疑惑。首先魔门和我们慕容世家从来没有瓜葛，另外以魔门做事情的风格，没有必要选择这样一个场合这样一个时间特地把全部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而且魔门三十年不出江湖，一出现就到处击杀一些好像没有多大联系的武林人士。怎么感觉都不太对。”
　　“我想……”琴姑娘仿佛习惯般地拨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琴弦，发出铮的一声，“既然魔门出现，静斋也许也会很快出现了。”
　　不知何处的一阵风轻吹开半掩起的窗帘，洒进来一丝秋阳。我在这丝尚带着温暖的空气中却嗅到了一缕血的味道。应该，这才是我最不愿意的预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