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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 作者：落叶飘飞 时间：2004年3月 三十
九十九年后，阿尔卑斯山顶。 这是个罕有人烟的地方。传说山顶是有仙灵的存在的，然而没有人见过；传说常会有悠扬的曲音随风飘下，宛如天籁，然而亦没有人真切地听见过。 而此时，却有一个人默默地走上峰去。 一蓝一黑的妖瞳，捕捉了有如昼与夜的天空交替的刹那间的美丽，沉淀着淡淡的往昔；古铜色的发丝，在阳光下笼着柔和而眩目的光晕。 他只有唯一的一条手臂，然而略染风尘之色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自伤自艾的神色——只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与惆怅，和嘴角无比的坚毅。 暮色笼照在他身上，他仿佛来自天边。
这是宇文拓第二次来到这圣洁的雪山。 也曾被这雪山奇景所迷惑，然而此时，曾经的震撼仍然毫无衰减地，如殷红如血的阳光下点点的晶亮般拨乱心弦……这是另外的一种美，迥异于神州杨柳依依的柔和，或是怒江奔腾的壮丽的庄严与神圣的美。 这里是宁珂的家乡，却亦很像是记忆中的昆仑仙境。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昆仑，神州……过去。 他并未选择长生，尽管完全觉醒后的昆仑镜力量可使他轻松穿梭于任一时空，永不随时间的流逝而泯灭。 他来到九十九年后，只因有一桩尚未完成的事情。 雪雾迷蒙。淡然若欲无色的苍穹中，云朵如裳，融融浮于身周，温柔地将宇文拓的视线遮掩。 他隐隐看见一个白衣的身影，静静坐在远处的雪中，似与雪融在一起。似有泠泠的白雾泛起在那人周围，亦真亦幻，飘逸若仙。 “落？”宇文拓不由惊呼一声。不知为何，那个身影突然让他想起本应远在神州的挚友，于是心里顿时涌起了难以描述的情感，似怀念，似酸楚，似温暖…… 分别也许并未多久。然而西东相隔，已俨如两世。 惊呼甫出，宇文拓已醒悟般摇了摇头，微微自嘲地笑。那自然不可能是落，他忘记了中间九十九年的时光。 那人闻声，却已回过头来。 青蓝色的双眼，栗色鬈曲的短发——是个法兰克当地的少女。 少女望着他，脸上静静的没有丝毫表情。 “抱歉，”宇文拓微微诧异，然而还是礼貌地以法兰克语向少女道，“我把姑娘错认成了我的一个朋友。”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眼，青色的双眸凝视着宇文拓。这的确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宇文拓亦发现她的神情异常的沉静，没有任何喜怒的痕迹。 他再度想到落，落是会把一切感情藏在她的笑容后，同样让人看不到一点端倪。 宇文拓轻叹一声：虽然分别以来，挚友的影子一直在心头萦绕，可今日不知为何，竟会连连想到她。大概是自己马上要把宁珂的灵魂放出伏羲琴的缘故吧。 “姑娘是因何攀上这险峰的？”他犹豫了一下，问。 “与你一样。”少女静静地道。宇文拓变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握住剑柄。 少女的眼睛忽闪了一下，打量着他，眼里浮起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然而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放心，我并非撒旦的手下。我只是山下镇子里的镇民而已……宇文拓。”这三个汉字居然被咬得极准，几乎听不出她的异乡口音。 宇文拓怔了怔，继而微微冷笑。 “不用再说谎了。”他冷冷地道，“岂非连我的名字都已打探好了？如果想夺回宁珂的灵魂，先问过我的剑，不要妄想耍任何手段。” 少女叹了口气，摇摇头，脸上有淡淡的不以为然之色。“对女孩子一点也不温柔。奇怪，落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宇文拓一震。“你知道落？” “你不妨把我看做落的转世。”少女轻轻掠开垂至额前的一缕金发，漫不经心地道。她抬起头，看了看宇文拓，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宇文拓立即发现，那熟悉嘲讽的意味确与落一模一样。 宇文拓沉吟。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在九十九年后的遥远他乡遇到往昔最重要的人之一的转世，简直像一个梦境般离奇。而这女孩，改变了容貌、声音、性格，和记忆中的挚友亦是相差甚远——只是那气质，莫名地偏偏让人不得不相信她就是落。 “落曾经请古月帮她一个忙，即在每代转世时保留曾有的记忆，并在‘九十九年’结束前转生于法兰克。因此我确是上峰来释放宁珂的灵魂。”少女看出他的疑虑，淡然叙述着。 宇文拓微微喟叹，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没有用的。”少女目光闪动。“我不是落，请记住。所以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宇文拓一愕。接着他笑了笑，笑容中颇有些萧索的意味。 “你大概会知道在通天塔上进行失却之阵的事情。”他静静看着她，“那时落失去了关于我的所有记忆，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当然，某种程度上说，我就是落。然而对你来说，不是。”少女冷漠地道，“须知每次转世后，人都是会有所变化的。九十九年前的神州，那个女孩的名字是落，她结识了你，然后你们成为朋友。而这件事对我来说，却顶多算一个回忆，回忆里的人却不是我，而是落。” “你的意思是……落已经不复存在了？”宇文拓缓缓地道，忽然感到霎时的心痛。 少女凝视着他，摇首。她走到他身边，静静抬起头。 “你难道感觉不到吗？”她伸出手，轻轻按在宇文拓的心口上。“她一直就在你的心里，只属于你，且永远不会消亡。” 宇文拓无语。 他确实能够感受到，从离开神州以来，那时时刻刻存在于心间的熟悉的温馨。 当窗外风雨飘摇，他孤独地回忆起神州时，却仿佛落就在身边默然陪伴着自己，轻柔地微笑；当夜宿孤馆，记起曾经的罪孽而辗转难眠时，烛火晃动着，依稀可感觉到落温柔的手轻轻握着他的手；当经过大漠、荒原等天险，即使他异于常人却也不禁筋疲力尽时，心头会忽然浮现出很有落的风格的几句挖苦或玩笑，使自己不禁露出微笑… 落的确一直在他的身边，一如往昔。 “落把那一世的自己留在了你的心里。”少女青然的眸定在他身上，语气澹澹的，却有隐隐的温暖。“所以即使那‘落所特有’的整体已然在转世中分离转为不同的存在，只有你，比其他任何人，甚至我，都完整地秉持着她的所有。……因为你们曾有过的约定，她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不是吗？” 宇文拓静静地笑了——他看着少女侃侃而谈的样子，那种神态，委实和落十分相近。 于是他突然想去抚摩她的头发。 “你不会想摸我的头发吧。可惜手感大概不像落的直发那般舒服。”少女淡淡地瞥了宇文拓一眼，转过身。“既然你来了，也就用不到我了，我这就下山吧。”她顿了顿，“我亦要去创造属于今世的我的故事，以后我们应该不再有见面的机会。那么，再见了，宇文拓。” “可否问你一个问题？”宇文拓叫住她。“为什么你总显得像对我怀有什么敌意？” 少女回眸，微笑。宇文拓怔住——她居然也是会笑的，而且那笑容简直就是落的再现，俏皮，灿烂，依约的揶揄与嘲弄，而出现在那本冷若冰霜的脸上，却如春回大地，温暖如欲使得阿尔卑斯山上千年的积雪融化。 “你夺走了我的一部分自己呢，我难道不该恨你？有机会，我大概会把落从你那里夺回来的，你要小心哦。”少女笑着，眨眨眼。“依你看，通天塔上，落对你失去记忆，因而显出冷漠无情的样子，像不像是我怂恿的？” 不待宇文拓回答，她已回过头去，盈盈下山。 阳光，斜洒在那串足印上，反射淡淡的金色光芒。
宇文拓对着那足迹消失的方向出了阵神，默默笑了笑，来到当初封印宁珂的地方。照古月仙人教给他的办法解开了伏羲琴的封印，一阵金光耀眼。 娇小的金发女孩，蜷缩着正在熟睡。小小的翅膀合拢在身后，漆黑的颜色，映衬着她白得胜雪的肌肤。 那种表情，纯洁得像一张白纸，没有沾染半点污秽，足以让一切天使自惭形秽。 宇文拓轻轻地抱起她，她仍熟睡着并没有惊醒。 静静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宇文拓温暖而欣慰地笑了，仿佛远赴西方的多少年来付出的一切代价全部有了回报。 ——我好像犯了个错误，不过是个好美丽的错误呢。 “怎么了？”宇文拓淡淡笑着，回应着心底的那个声音。 ——当初我喜欢的宁珂，可是个聪明绝顶，无所不用其极的小魔鬼，斗起嘴来也开心。至于现在…… 宇文拓摇摇头，笑叹。“原来幸福是可以通过任何方式持续下去的。”他温柔地想着。 ——所以一切都几乎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拓。只是这个小鬼，当时逼着我不要忘记她，现在大概已不会记得我们了呢。 “这样对她未尝不是件好事。”宇文拓笑笑。他轻轻抱着那小女孩，悠悠俯望着山下那轻烟浮云所笼罩着的世界。 “落，我们走吧。” ——好啊，天之涯，地之角，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直至你可以脱离我而找到新的幸福的那天为止。 “会有那么一天么？”宇文拓微微一怔，微笑。 ——绝对会有的。因为你有无穷尽的时间可以去找寻，而我亦可以随你等无穷尽的时间。我早说过，像你这样的人，本是不该会孤独的，除非这世界已令人绝望，但我从不愿这样认为。多少年过去后，终会有人摆脱时世的观点去重新理解你，因此你一定会再度获得幸福的。 “我似乎感觉你是想迅速摆脱我。”宇文拓笑了笑。 ——的确哟。我看见转世后的我了，真的很可爱呢。我似乎已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身边了。 宇文拓笑了。 阳光静静泻在雪峰上。他凝视着怀中稚嫩的脸孔，目光温暖若夜下的地中海，深沉的星光映出隐隐的湛蓝。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方知世事一梦，如江上城子，蜃气化而形影失焉。惟情之一字，恰如彼江水，涟漪代谢间延绵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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