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叶飘飞    时间：2004年3月

二

    初次遇到独孤宁珂，很寻常的场合，寻常得无法在记忆中停留。
    落只记得乍看到她时，自己露出怎样的会心微笑。
    那个时候的落与宁珂，均还只处在应当专横撒娇、缠着父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年龄——而当时的宁珂亦正是如此。
    忽而轻啜如梨花带雨，忽而又破涕转为笑靥如花，何其高明的手段，却只是为了让皇帝，她的表舅将西洋使者刚刚贡上的漂亮人偶赐给她。这女孩，似乎天生即有这种才能，只是稍稍耍些手段，既让他人乖乖依其意行事。
    落在一边饶有兴味地观赏着宁珂的表演。掌操生杀大权的君王，此时竟在一个玉雪可爱如瓷娃娃的小女孩的逗弄下，不知所措——似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宠这个宝贝甥女才好。
    搂着宁珂，君主微微苦笑，口吻中却充满慈爱。“朕的小宁珂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像落一样让朕省心呢？好好向人家学学，女孩子如此刁钻可怎生是好。”
    “我会有那么乖吗？”落一愕，继而感受到皇帝怀中射来的目光，恰如猫一类的野生动物般，细细打量自己。
    “落倒是觉得宁珂郡主方可谓真正的纯真之美呢。”落说着，朝那目光的方向友好地笑笑。
    龙颜大悦。也许只有在面对自己宠爱的两个小郡主时，这君王才会表现出温暖的亲情一面。完全有情可原——很完美的两个关爱对象，不仅聪明，而且会装傻。
    落淡淡一笑。实在讽刺，因为无论她还是宁珂，都只是把那帝王当作利用的工具而已，从中找不出任何感情的基调。
    正如宁珂每每达到目的后漾起的笑意。
    ——极度的纯真，而隐藏着狡黠的眼神，以及因人类的愚蠢而不经意流露出的点点轻蔑。
    还有寂寞，宁珂自己也许尚未觉察的寂寞，却轻轻刺痛着落的心。
    那一刻，落想，她也许喜欢上了宁珂。

    人在命运之前，总是那样渺小吗？
    落在高高的城门下，时常这样喟叹着，此刻亦然。
    落会回忆起那个时刻，刹那间的心动感觉，刹那间所做下的决定，和接下来这个看似不经意的提问——是否也早已算入了宿命之中？
    “宁珂郡主的家乡，很美吗？”
    宁珂微笑。“落郡主之言好生奇怪，我的家乡正是这京城啊，你应该一样清楚才是。”
    落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笑，对宁珂的话置若罔闻，而陷入自己的沉思。少顷，她徐徐开口。
    “我曾见过很多西方世界的人。来自那个遥远国度的人，有着与我们相迥的发色、肤色、语言和文明。他们所信奉的圣人并非我们的孔丘，而是一些占星及科学领域的先哲。我想我该看到的你，其实并非中土女孩传统性的含蓄，而是淡色头发，宝石似的眼的，那个民族的影像吧。”
    宁珂色变，勉强笑了笑，却一时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搪塞过去。
    落淡然觑了她一眼，笑。“我不想瞒你。我有着很特别的敏锐感觉，总能看到许多别人想要隐藏的东西，比如……你的那对黑色的翅膀，是西方魔族的标记吗？”
    宁珂停下脚步，霍然转向落。
    看到一个美丽纯真的孩子眼中忽然闪现出异常毒辣的杀机，大概是种很有趣，也很惊悸的体验吧。
    “想杀我灭口？”落无奈地笑。“实在冤枉，这些事情我不会说给别人听的，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落心下颇有些惴惴然，但她还是有一定的信心断定宁珂不会冒这个险——如果宁珂还不具备杀她的能力，落手上握有的把柄则足以支配一切成败。
    “你想要什么？”宁珂隐去笑脸，转瞬间像是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淡定而冷酷。
    “做我的朋友。”落干脆地说。“我不了解你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既然我发觉我似乎在喜欢你，那么立场的对立，人与魔的区别……一切都不重要，只想与你成为朋友，如此而已。”
    看着宁珂有些怀疑的表情，落慵懒地笑，似对她的犹豫颇为不耐。
    “宁珂郡主是明理人吧。如果我没猜错，以你的性格是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利用他人达到目的的，现在有人主动送上来，怎反会难以断决？”
    宁珂叹了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忽然之间又恢复为那个无瑕的美玉所雕琢成的女孩，无忧无虑地笑起来。
    “我当然愿意与落做好朋友啊。只是人家怕落不能保证一直喜欢我，永远当我是朋友呢。”
    不可以背叛吗？落细细思量着。如果会是这样自然好，但未来的事情，保证得了吗？
    “我答应你。我们永远做朋友，互不离弃。”这并非草率决定，而是落反复考虑后的结果。
    只是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落感觉其竟像是掉进了深海，一直下沉却无法到达底端。一种不安定感，让落隐隐有莫名的恐惧，可说不出哪里出了差错。
    落摇摇头，摆脱掉那感觉。笑着，她携起宁珂的手。
    落想，只要宁珂给了她一个机会，她相信自己能够消除对方的寂寞，并且融化其用以保护和禁锢自己心灵的厚厚的冰层，从而看到隐于深处的真正的宁珂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种无法遏止的征服欲，与落解释为“喜欢”的情感混合在了一起，微妙地反应。错觉般美丽而令人怦然心动。
    落并没有发觉。
    幸耶？不幸耶？
    夕阳叹息着，拉长了女孩的影。余晖斜斜地射在城门上，将凝重的色彩笼上两人的面庞。
    ——似想把这一刻留至永恒，不再通往未来。

    “奇怪，我方才为何没有见到你？”落啜着酒，淡淡地问。
     否则在宇文拓到来之前，自己也不致感到如此无聊。
    “人家可是特地求表舅让我来的哦。”宁珂俏皮地笑，“难得落和太师都聚在一起，我又岂能不凑这个热闹呢？”
    “你们认识？”落奇道。
    宇文拓点点头，微笑着为宁珂拉开一张椅子。像邻家的大哥哥般关照体贴。
    落笑，轻轻用指节叩击自己的额——每当她暗骂自己糊涂时，总会有这种可爱的小举动。
    的确，宁珂并不似落这般深居简出。而倘若宁珂和宇文拓之前已见过，对宇文拓来说，宁珂也算是满朝混沌中唯一一个没有污染的存在了。况且宁珂又是如此美丽纯真，既然能吸引她落，也没有理由不赢得宇文拓的注意。
    只是……宁珂为何从未向落提过和当朝太师的交情呢？而且从宇文拓的反应看来，显也未从宁珂口中得知自己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照理说这确是件很奇怪的事。不管落和宁珂的交往存在怎样的隔阂也好，她毕竟是宁珂最好的朋友，好友间谈论起彼此的其他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落居然此刻才知道他们是认识的，委实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沉思间，落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她抬眼，发现宁珂仓促移开视线。
    落捕捉到一丝复杂的疑虑和试探。于是若有所悟，倩然巧笑着，一双妙目已转向宁珂。
    难怪……突然出现，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落承认自己感到十分意外，不过煞为欣慰。
    盈盈站起，婉然一笑：“恕落失礼了。我本不擅长参与这种场合，宁珂既然来了，落便可借此提前告退了，祝两位玩得开心。”微施一礼，落转身走开，只是在经过宁珂身边时，驻足俯身，在她耳边细语一句。
    “放心吧，我不会抢走你的心上人的。加油啊。”
    落轻笑。还没等宁珂作出反应，便如一只轻灵的燕子，飞出了王谢堂前，头也不回地把那方唐世界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