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急促的钟声,从寺院的前殿忽然传开来。
我和雨情面面相觑,刚刚还要说的话被一下子吞回了肚子里。后山不是还在召开江南大会么,此间江湖人士众多,难道还能出了什么事?顾不得多想,展开身形,直向钟响的地方奔去。
这姑苏寒山寺虽不比长安白马寺那种皇家寺院规模宏大,但寺内建筑加起来也达数百余间,俨如一座小城,只不过里面住的都是和尚而已。正中心乃是弥勒殿、文殊殿、大雄宝殿、无量殿之类,然而这急促钟声并非是从寺内的中心的钟楼传出,而是从偏殿的一侧传来。
我虽然满腹疑窦,还是跟着雨情绕过一个又一个小殿。一路上几乎没有见到什么和尚,想来因为后山大会,都去忙活了吧。再次绕过一个不知名的小殿,跨进了一个小院子,走在前面的雨情忽然“呀”的惨叫了一声,向后急退,俏脸变得煞白。
我忙扶住踉跄退来的雨情,只是当我跨步过去看见那个小院子里的情景之时,心头也不由得一阵翻腾,只能强压着把涌到喉咙的昨夜食物都咽下去
,面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里应该是寒山寺的厨房,只是在这本应有着烟火素斋香味的地方却弥漫起浓浓的血腥气。地上躺着至少四五具穿着僧袍的尸体——没错,如果缺了胳膊和长错了四肢也能叫尸体的话,而散落在周围仿佛被切碎了的西瓜般的东西应该是被削下的脑袋。而断手断脚散落在血泊的各个角落。往里看去,在院子的角落里挂着一个小钟,平时也许是通知僧众开饭的响时钟。只是现在,一个满身血污的僧人趴在那里,竟然是院子里唯一一个还完整的人,虽然看不见他的相貌,但是他背心上插的一只小小的羽箭我还是认识的……
九天御神箭。
背后衣袖声响,然后便是不知何人的一声大喊:“应该是这里的钟响!”回头间,十来个人已经匆匆走近,只是我满眼都是院内那惊心动魄的血色,直到走近的人喊一声叶仙子,才注意到领头的竟是那位独尊堡的少堡主
郭开影。
身后不知道是谁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仿佛是被感染了一般,一片干呕的声音。叶雨情面色苍白地看着我,左手使劲攥住了我的衣袖。只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谁也没有心思观察这些,
面对着院内如血海般的惨景,每个人心里只有无边的恐惧和空洞而已。
血泊中的那具完整的尸体忽然动了一动,发出轻轻的呻吟声。人群中一个僧人忽然冲了进去,全不顾满地的血污,托起了那个僧人。“空见师叔!!”眼见得转过身来的这位僧人嘴角潺潺地向外流着血,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不过空字辈在这寒山寺中应属第二代弟子,武功见识在江湖均可首屈一指,没想到在本寺中竟然还遭到如此毒手。
几声咳嗽之后,这位空见禅师睁开了双眼,忽然叫道:“有毒,茶水有毒!!”再咳嗽两声,嘴角又翻起一阵血泡,又晕了过去。只是这句“有毒”一喊,众人脸色俱变。要知道这寒山寺内忌酒饮荤食,前来的江南武林人士皆以茶解渴。后山茶水都是这偏殿的食堂所烧,过得四月之后天气已开始炎热,前来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恐怕没几个不饮茶的,听得这“有毒”二字,不由得纷纷运气,看看是否有中毒迹象。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佛号,人群慢慢让开。梅晓禅师跟着身后另两个僧人走了过来,当看见这院内的惨景时,三位禅师双手合十,再宣了一声佛号,声音中却满是悲愤。
“太师傅,空见师叔他……还活着!”刚刚那个小和尚带着哭腔向梅晓禅师喊喊道。听得这话,梅晓禅师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过去,抬起手按在空见禅师的丹田之上。真气渡过,再得一声咳嗽,空见幽幽转醒,看见梅晓禅师,他满脸愧疚地低声说道:“师父……弟子鲁愚,未能保护好这里……”
“别说了……”梅晓禅师的话语中竟带有一丝哽咽,“养伤要紧。”
空见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他们一共四人……弟子……弟子不是他们的对手……茶水已被下毒……”断断续续说完几句之后,他望向我所在的位置,忽然睁圆了双眼抬手指着我,“他!有他……”话音未落,忽然狂喷出几口鲜血,身子软了下去。
我脸色煞白,周围静悄悄地,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就连刚刚身边的叶雨情也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正不知该如何辩解之时,人群中传来数声闷哼,砰砰地倒下去好几个人
,离我最近的一位甚至喷出了满地的鲜血。嘈杂声中不知何人大喊:“拿下他,问他要解药!”
沧啷声响,数道白光如匹练般向我划来。我心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是否该闪避,只觉得就这样死了也许更是解脱。忽然当当几声剑响,剑影一分即合,一个面色苍白的蓝衫少女俏立在我的面前,手中的长剑微微作响。“不可能是沈大哥做的,你们认错人了!”她声音颤抖地叫道。
“冰儿……”我纵使心中千言万语,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眼见得众人只是愣了一瞬间,人群中便再次传出大喊:“果然还有同伙,拿下他们……”然后剑光匹练,再次乱成一团。杜冰只挡得几剑,“啊”的一声,退回到我的身前,左肩一片血渍,不知道被谁的武器伤了。
见到这情景,我才终于回过神来。只见得面前白光晃动,我一手搂住杜冰的腰,一手拿过她手中的长剑,剑尖颤动,使出的竟是从慕容小小那里偷学的佛手托莲。虽然这院落前的敌手很多,如果真的一人一刀,就是神仙也抵抗不了。但是我背靠院墙,大家挤在一团,真能挨到身边的,不过五六人而已,刀枪剑戟四下舞动,一大半人倒要防备为自己人所伤。而且大部分人武功平平,这一招似是而非的佛手托莲使出去,只听得“啊呀”几声惨叫,倒有四五个人身上冒出了血渍,踉跄而退。只是人群混乱,我也不是真的会这峨嵋派的绝招,否则应该能点中更多人穴道吧。
我心中所希望的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空隙,幻魔步起,我搂住杜冰已然跃到了屋顶上。抬头的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叶雨情那苍白而无助的脸,只是,恍惚之下,我也无法确认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异变突至。
没有任何先兆,我忽然只觉得人群中一道白光划过,剑锋的一点精光,从正面循着一道弧线,向我的面门刺来,剑气把我们两人完全笼罩。若在没有任何牵绊的情况下,我也许可以往旁闪开,但是身边是已然受伤的杜冰,我迟疑了一瞬,而且再次凝神之际,眼前只剩下那点愈来愈亮的剑光,无坚不摧的剑气,透过长剑侵来,我只觉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般的难受。
这是什么剑法……
尽入本能一般,我抬剑迎向这闪来的光芒,剑刃相交,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竟如同击在空处,那种用错了力道,有力无从施展的感觉,令我难受得差点吐血。随之,贯注在剑身上的真气仿佛在下一个瞬间被什么吸干了一般,接着对方的剑生出一股粘贴之力,教我连抽回长剑亦有所不能。
内力相交,高下立判。我暗叹一声,长剑脱手,翻腕处,一只小小的袖箭已然顺着剑光弹了出去。对方仿佛也是大吃一惊,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我竟然能说放手就放手,而且这么快作出了新的反击。长剑回磕,当的一声,袖箭击飞,我也借着这一瞬的空挡直跳到了旁边大殿的顶上。回首间,才看见了执剑之人那张同样冷冷看着我的脸。
独尊堡少堡主郭开影……
我一直以为这种诡异的剑法只有魔教才有,所谓正道之人应该是那种大开大阖式的剑法,就像李白。但是今天才能真正体会到我那种想法的可笑和错误。
以三十六式指南剑打遍江南武林无敌手,恐怕也太小瞧他了……
身边的杜冰竟是出奇平静地望着我,只是她左肩的血渍越来越大,我心中一痛,轻声问道:“冰儿,没问题么。”
“我相信你……”她淡淡地一笑。平时娟秀的蓝裳上已是斑斑点点的血污,在此时我的眼中,竟是说不出的凄凉。
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我叹了一口气,展开身法,两人再次冲天而起,身形直没入寒山寺中那无可计数的殿台楼阁中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