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靠在二楼的朱栏上，若有所思地望向楼下的佳人。思思却毫不避讳般用同样好奇的眼光看着我，半晌之后，她忽然掩嘴娇笑起来，道：“沈郎还是老样子啊……”
　　楼上楼下这一下子乱开了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向我的方向怒目而视。我心中苦笑，只好赶快跳下楼，拉住思思就往门外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看看周围没有人我终于停了下来。思思轻盈地一个转身，如一朵浮云般飘在我的身前。看见我皱着眉头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不是生气了吧。我开玩笑的啦～～～”
　　只见她面绽娇笑，颊飞红晕，我实在想气也气不出来了。恨恨地问了一句：“你来干啥呢？”
　　“想你了呗……”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主要怕沈郎被别的什么丫头给勾引走了。”
　　我气极，道：“反正勾引不勾引也不关你的事情……”
　　“恩，我算一下，去南宫家多了什么楚妹妹，刚才还有个冰妹妹，好像还跟那个静斋的什么雨情纠缠不清……”思思若无其事地说道，还不忘说完用春水般的眸子瞥我一下。
　　我心中一震，沉声问道：“这些天你难道一直跟着我。”
　　“喂，我有名字的，不要总是你啊我的，说得我没名没姓的……”思思小嘴一撇，摆出一副不理我的样子。
　　“思思……”我无奈只好低声说道。
　　“我可不叫思思……”她忽然脸色一变，很严肃地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思思这名字可是你……不不，您告诉我的，那到底如何称呼贵人呢？”
　　“其实我叫林怡……”她看着我，小声地说道，“不过叫我思思也对，嘿嘿，我喜欢你叫我思思时候的样子……”
　　“恩……”我想了想，正容看着她，“干脆你叫林思怡好了……”
　　“呸……”她红晕满脸，“臭美吧，谁思怡啊……”
　　“好了好了，到底你找我干啥啊……”我心道越说越远了，还不赶快回到正题上来，“而且你一直跟着我？”
　　思思不理我，转过身去，良久才幽幽说道，“我很担心你呢！”
　　从背后看去，白衣之下，香肩微微耸动，我忍不住真想上去轻轻扶住，但是一想到她鬼精灵的样子，还是强忍下了伸手的冲动，叹一口气问道：“我说林姑娘啊，别吓我啊……”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思思……”她转过身子，半咬着嘴唇看着我，表情说不出的诱惑。
　　这时候的我真想跪下来求求她把话说全了，不过思思轻轻往后退了几步，轻声说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我愣了一下，看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瞬间，纤手扬处，寒光扑面。我心头大惊，衣袖甩起，身形疾退。只见对面的思思——不，林怡，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碧绿的短剑，向我刺来。
　　几枚钢针随我的衣袖被拍飞到了草丛之中，思思的短剑起处，直点我的中宫，速度快得惊人。我手中没有武器可以格挡，而且看到剑身的碧绿色想来也是支神兵利器，哪敢接招，幻魔步起，以同样飞快地速度向后退去。思思的轻功看来跟我也在伯仲之间，剑尖一直离我胸口不过两尺。眼神瞥处，我的身形已经折往树丛之中。幻魔步法何等奇妙，当真是要停就停，要走即走，思思没料到我这一招，生生地把身形定住，再折向我的方向，距离已经拉大了不少。
　　我微微一笑，右手拍在旁边的树干上，内力吐处，枝叶纷纷射向冲来的思思，见她躲闪之际，我再也不敢犹豫，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险中行险，以奇制敌。冷喝一声，身形弹起左手变指，弹向剑身，右手成掌，拍向对方的肩膀。
　　电光火石之间，我们已经是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只觉得一股阴柔的螺旋劲力透过掌心传了过来，我心头猛击，向后弹开，难过得仿佛要吐血一般。这时我才醒悟，思思真的是要下重手了。反手转处，九天御神箭已经到了手心。
　　思思被我也震退了两步，想来也不会很好受，刚才还满是笑意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我按下心头翻涌的血气，沉声问道：“林姑娘为什么要下重手？”其实我心头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另一件事情。自到江南以来，虽然也被人骗过，被伤过，但是我却没想到思思会对我下手。被自以为信任的人骗到才是最难过的。
　　“因为……我们注定着只能活下一个……”思思一改平时娇盈的语调，声音竟是出奇的冷漠。右手中碧绿色剑身已经开始隐隐透出苍白的光晕。九天御神箭正在我的手上，但是，我能发出去么？
　　“为什么我们必须死一个？”我轻声问道，抬头看向思思，清丽如水的面容之上再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然而当我看到她清澈如泉水般的双眸之时，拿箭的手却还是慢慢垂了下来。即使对方真的要杀我，我的箭还是不可能对女孩子发出。
　　思思没有回答，左手垂下，另一只碧绿的短剑竟出现在左手中，她抬眼看着我，眼神中竟是出奇的温柔。“你如果用九天御神箭的话，大概还有五成的可能赢我……否则……”
　　双手抬起，森森的杀气从惨绿的剑刃上荡出。她脚下的落叶也如同被龙卷风扫过一般，绕着圈地向外飞去。我心里一惊，立刻想起了刚才钻到我心里的螺旋内劲。我不是她的对手，这一点刚才我就明白了。但是攥在手心的九天御神箭又岂能发出呢。
　　短剑荡开，划开一个完美的圆，剑气扑面而来，思思旋转起来，两袖缩卷至手肘处，露出赛雪欺霜的一对玉臂，再幻出无数闪现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观音在作天魔妙舞。我的幻魔步起，向身后一棵大树疾弹而去。幻开的剑刃险险划过我刚才站立的位置。这时的我借着身后大树的弹力，双腿闪电往似欲破风而出的思思踢来。
　　思思眼神一变，估计是没想到我并不是要逃走而是要进攻，刚才右手的短剑已经来不及变招了，全部力量集中到了左手剑上，向我的脚刺来。我哈哈一笑，身形在空中再次一折，双足点在已经出去未能收回的剑刃旁边，再次弹开。两剑皆刺空，思思的面色变了再变，冷哼一声，莲足轻点向我折过的方向追去。
　　碧剑出手，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从剑锋吐出，刺破空气，向我攻来。左手剑却化作满天的绿影，把我罩在其中。接连数次都因为我的幻魔步散失了主动权，思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虽然招招都是杀气，她却像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似被淡云轻盖的明月，森寒的剑气卷起远在三丈外的落叶，其飘摇往来之势有若狂风刮起的旋雪。
　　我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我只能凭借自己的幻魔步法在剑光碧影之中寻找空隙。然而对方的螺旋内力让我根本不敢和剑刃相碰。我完全被剑法牵制，身不由己的为对方天马行空般的剑招所控制和摆布，能移动的方位愈趋窄小，到他避无可避的一刻，就是彻底落败的时间。
　　以箭如剑之法。
　　这是师傅所说的剑法的最高境界，我牙一咬，左手衣袖裹出，右手变指疾弹。这是数十招以来，我第一次强攻对方的剑锋。剑影随着我左袖的撕裂同时散开，我只觉得双臂如同被一把强力的钻子凿入骨髓，竟是撕心裂肺般的痛。脚下一软，被思思舞起的螺旋真气直甩了出去。直撞到了一棵树上。只觉心头再次一甜，连喷了两口血。
　　我缓缓倚着树站了起来，双手双脚竟在发抖，思思在刚才战斗的地方静静地站着，竟然没有称胜追击。
　　良久，她轻轻地问道：“你的九天御神箭为什么没有出手。”
　　“九天御神箭下从无活口。”我咳了一声，抹开嘴角的血沫，苦笑道，“但是，我怎么可能对喜欢的女孩子下手。”
　　思思沉默在那里，不知道再次过了多久，她丹红的唇角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启轻轻的道：“你知道现在我还是可以杀了你么？”
　　我低头略一试探，虽然刚才被思思的内力侵入，胸俯受伤，但是吐出几口淤血之后感觉已经好多了，不过双臂还是酸麻不能动。如果再次动手的话，除非全力逃跑，否则还是凶多吉少。我沉声看着她，道：“我们真的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生死之仇么？”
　　思思摇了摇头，纤手扬起，短剑已没入袖中。她轻轻甩开额前的一缕发丝，用幽怨的眼光看着我，道：“沈郎啊，你的轻功虽好，内力却不够。如果下次不是我，你恐怕不会再有机会活下去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她的双眸。林外，箫声忽起，思思的脸色变了一变，叹道：“你的楚楚来呢…”话声未落，她以一个曼妙的姿态，腾身而起，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我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沿着斜靠的树轻滑下去。刚才从最后思思的眼神中，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看到了杀气。刚才最后说地那番话，也许并不是真的想放弃杀我，而是为了打消我的战意。为什么呢，为什么她非要致我于死地？
　　…………
　　箫声响起，洒在倒映着点点繁星的碧水之上。夜风袭来，淡绿的裙衫吹起直贴紧楚楚的身上，曼妙的曲线却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的单薄。我走到楚楚的身后，紧紧把她搂在怀中，嗅着她秀发中淡淡的体香。没有谁能够比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更明白生命的意义。
　　箫声渐乱，楚楚叹一口气，放下唇边的箫，轻轻把我在她腰间的双手挽进怀里，问道：“沈郎在想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迷惘地回答道，“只是觉得好累……”
　　“那你喜欢那个林姑娘么？”楚楚调皮地转过身来，挣扎出一只手指戳着我的鼻子。
　　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呢？我愣了一下，再次把那只不老实的手抓进怀中。“不知道呢……”我苦笑着。
　　“不知道也就代表喜欢，至少也代表有好感啦！”楚楚撇撇嘴，“花心大萝卜，男人啊……”
　　“喂……怎么话都让你说全了啊。”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赶快蒙混过关，“我真的打不过她，而她也是真的要我的性命。”
　　“月宗绝学是缺月掌和凌霄剑”楚楚轻挣开我的双手，整整衣服正色道，“但是月宗可以说是圣门六宗之中唯一传女不传男的宗门，而且月宗门人很少现身江湖，所以我也不了解详细的内容。”
　　我轻轻哦了一声，心念俱灰。
　　“沈兄如果就这么放弃的话，又如何保护身边的佳人呢？”身后忽然响起了轻盈的声音。
　　回首间，小桥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人，白衣素裙，秀眸深注，负手立在桥顶，凭栏俯眺在桥下如墨般的塘水。正是静斋叶雨情。
　　我苦笑道：“我非是因为不能保护谁而灰心丧气，而是因为我无法让自己融入江湖那种翻脸无情的杀戮之中。”
　　“哦，那沈兄来江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叶雨情的面容透出一丝好奇来。
　　“我要是说我是来看热闹的你信么？”我耸耸肩，哑然笑道，“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信，不过我确实是个身不由己之人。不过，雨情也好，静斋也好，出现在江南又是为何呢？”
　　“有魔门的地方必会有静斋……”叶雨情淡淡回答道，“这是千百年来身为静斋弟子的宿命。”
　　我和楚楚好歹也是魔门弟子啊，想到这一点我真是不由得在心里再次苦笑了一声。“忘了说……”叶雨情抬眼看着我，目光中闪出一丝犹豫，“明日少林武当掌门会提前来到寒山寺，我的师傅也会到来。”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为了九天御神箭再现江湖之事。正魔之间的战争也许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刻了，只是，像我这样的魔门弟子，又何去何从呢？
　　胡思乱想之间，却见远处一个小沙弥渐渐走近，手中托着一件东西。走到身边以后，他躬身合十，道：“刚才门口有位老施主托我把这件东西给沈公子。”
　　拿起一看，只是叠起的一方丝帕裹着什么东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道。我微微皱了皱眉头，香水之间我却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慢慢打开，当终于现出里面包裹的东西的时候，刚才那个小沙弥惊叫一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而楚楚也掩住了口鼻，向后退了好几步。
　　里面竟然是一只被割下来的耳朵，耳垂之上还有穿孔，想来应该是女子的。手帕的旁边用细致的丝线绣着“苏悦”二字。
　　苏悦舫？梅娘？小韵？我只觉得自己的胃使劲缩了两下，几乎快要呕吐出来。眼前晃动的尽是小韵那张巧笑兮兮的脸庞和梅娘那张如母亲般慈祥的面容。我长啸一声，幻魔步起，越过小桥碧水直向寺门奔去。耳畔除了呼呼的风声，却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