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作者:落叶飘飞 时间:2004年3月 十五
天凉好个秋。 可夏日炎炎的此时,却也不知为什么点上了“秋”特有的凉凉的味道。 落默立在隋营门口。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衬得四下无比幽静。 轻叹一声。落静静叩着额,在莫名的萧索中。 眺望远方的连绵。平芜尽处是青山,斜阳更在青山外……此刻隔在两人心间的,又岂是无尽的距离所能比拟的? “落郡主,太师有请。”一名士兵躬身为礼,打断了落的遐思。 “谢谢。”落粲然一笑,返身入营。 士兵将落引至一帐前。“郡主稍侯,太师即刻便至。”语气甚是恭敬。 ——与宁珂同作为皇室的姊妹花的落,从不以身份、美貌自居,对每个人都和善如亲,本已搏得了几乎每个人的好感。更兼与太师交好,更是令大家敬爱三分。 只是若知道自己此行是与太师为敌的,这人又会怎么想呢?落想着,不禁有些好笑。
信步走进帐篷。帐内的摆设一如落所熟识,简易之中透着隐隐的浩然之气。 唯一有些奢侈的,只有帐角所置的一把古琴。光滑的琴身流过莹然的光,似有神韵蕴藏弦柱之间。 落笑,轻轻喟叹。宇文拓的琴,甚至带有他的气息的一切,竟都似不自觉带上了种睨视天下的傲气……处在这帐内,落感觉到熟悉的温暖。 淡淡地笑——她其实从不知道,“傲然”这种感情也是可以带给人温暖的。 整顿衣裳,坐于琴前。试探般拨动一根弦,小心得有如碰触着一颗心灵。清泠的声音随之而起,漠漠扩散到四周的空气中,消融。 很好,落笑了。正如自己所料,尽管带着孤独的凉意,却始终没有染上任何血腥那温润而暧昧的粘稠。 玉脂般的素手轻轻奏起一贯的轻灵,落的歌声如深潭般深邃而静谧,又如星光悬然九天之上,静静俯瞰世间。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本是描绘凝重家国之恨的词曲,却被落染上了新的色彩——淡淡的忧伤,仿佛伯牙于子期墓前,伤悼知音的远逝;却又带有隐隐的决绝之意,似做下了一个决定:哪怕孑然一身,也势必将在修远的漫漫长路上,不断求索下去。 “铿”的一声,弦断音绝。 落沉默,继而微笑抬头。 不知何时,宇文拓已默默立于帐口,仿佛被魔法定在那里。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双妖瞳凝视着落,蕴涵着无法描述的复杂感情——似有些震撼,亦几许迷惑;往事的迷惘,流景的伤逝;爱、恨、喜、忧、温暖、凄寒…… 一时间,两人只是这样静静对望。 像是无声间倾诉了千言万语,又像在彼此的目光间消弭了所有的思绪。 良久,落打破僵局。她潇洒地笑,站起身来,微施一礼。 “对不起,擅自动用太师雅器,又挑断了弦。”揶揄地笑笑,“落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总是弄断东西呢。” 好个睚眦必报的落,敢情还在记恨前几日的断剑之耻。 宇文拓的目光亦平静下来,淡淡道:“郡主无须如此多礼。粗如椽木也终会断折,细如琴弦,更本是易断之物。” 落了然微笑,她已听出太师的话外之意。 “落听说,当听琴者心有共鸣之时,弦亦会因而震断。太师可是在琴中听出了同于己心的戚戚之意?” “郡主闲谈风月,难道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太师眉宇微蹙,似已不愿再谈下去。 落轻笑叩额。“落实在糊涂,让太师心烦了。两样神器已放置在营门处,交由贵营兵士看管,太师可去确认一下。” 在宇文拓转过身的一刹那,落低声轻语:“‘怀质抱情,独无匹兮。’太师当真是这么想的吗?”宇文拓一震,却没有回头。 落笑叹,跟随着走出营帐。
“郡主,本座心里有几个疑问,能否为我解答?” 烈日炙考,足以龟裂一切的干燥。地上的尘土在两人的脚下轻扬。 落笑了笑。 “太师可还是要用那天的方法逼问么?似乎不是很有效呢。” 宇文拓停住脚步,转过身。 “……你的身体,怎么样?” “这算是太师的第一个疑问?”落好整以暇地笑。“那么请太师先回答落一个问题:那一天,若我说一个‘不’字,你会否真的杀掉我?” 宇文拓沉默,长叹一声,点点头。 “感谢太师如实回答。”落微笑,“至于落的身体,正如太师今日所见,没有任何不适。劳太师关心了。” 宇文拓突然捉住落的手腕。 他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落的脉象,抬起头,蓝黑的双瞳盯住落。 冷冷的声音。“郡主又为何不肯对本座说实话呢?” “太师既已决定清除眼前一切的阻碍,又何必关心落的身体?”落的笑里带上了锋芒,看着宇文拓,一字一字地道,“愿望与实际往往无法融合。太师若真的可以毫无顾虑,轩辕剑刃又何以会在落的胸前停滞住?” 宇文拓变色。 “当时一直想告诉你把剑拿开的。”落的目光中有着淡淡的哀伤,却是轻柔地笑着,“你难道感觉不到,当剑尖抵住落的胸口时,自己的心有多痛吗?” 宇文拓一凛,转过头。他平静地转换开话题,似没有听到落刚才的话——但落已听出他的声音隐藏着感情之潮的激荡。 “郡主那日是故意让本座知道你与两样神器的下落有关的吧。” “我本是想借机到隋营里小住几天,把落和太师之间的一些事情弄清楚的,”落并不否认,“可是并没料到太师会对落的意图有所防备。” “现在说明也是一样。”宇文拓淡淡地道,“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杨硕的灵柩运回之时,脸上竟带有一丝笑意,敢问郡主可曾对他说过什么?” 落哑然失笑。“太师的这个问题,实在是不伦不类至极。既不属公,亦不似私事范围,委实令落好生奇怪。” 太师轻叹一声。“郡主若不愿说也罢。” “太师想知道吗?”落眼睛发亮地看着他,笑。“那天硕哥哥死志已决,因此落并没有做无谓的阻止。落只是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硕哥哥,任何人做错了事,都必须要付出代价的……即使是他也一样。但是请放心,落一定会尽出自己的一切努力。
“因为落知道,太师会这么做出如此违背自己的内心的事,必然有难言的苦衷——而最终受到伤害的,却只能是太师自己。”落悠然凝视着宇文拓有些震动的神情, 静静地笑。“拓,你未免太小看自己的朋友了。” 宇文拓默然,良久,忽长叹一声。 “我早该知道的。在这世上,能闻我弦歌而知我之意者,唯落一人矣。” “其实你早已知道了吧。之所以对我隐瞒一切,并非不信任我,只是想保护我,不让我为此事牵连而受到伤害,对吗?”落狡黠地笑,“现在落已通过别的方式卷了进来,太师可还想继续拒人于千里之外?” 宇文拓叹气,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选择,伸出手,抚摩落的发丝,并轻轻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 “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异色的双眸沉静地看她。 “如果你笑一笑,我就答应你。”落悠然道。 太师一怔,表情颇为无奈。他亦知落是在为自己担心,但以他一直以来的忧郁心情,本是很难轻松得下来。 “算了,不强迫你。”落洒然一笑,抬起素手,两指在太师的头上轻轻打了个爆栗。“放心,我会认真考虑的。我当然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整个神州,只怕也只有你敢对我有如此举动吧。宇文拓抚着头,微微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