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伤痕

作者:雨晨    时间:2000年10月

  夕阳西下,岸边的碎沙仿佛笼上了一层嫣红的霞,女孩轻轻地走在沙滩上,身后的脚印在海水的拍击下,渐渐地平了,只能看见淡淡的的足迹延向远方……

上篇:
    仲夏夜的海边,总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吧,月光下,一个人走在海岸边,听见的,只有海的吟唱,男孩坐在了离海最近的岩石上,水花一声又一声,地拍打着他脚下的石隙,落泪般,水退时,不留下一丝痕迹。
    寂寞的海上悠悠地传来了琴声,像是哀怨的少女的低吟,一点一滴,催人泪下……听吧,月夜海边的琴声,海的阵阵波涛……神秘般,构成了一幕和谐的交响曲……
    会是谁呢?男孩站起身来,顺着琴声走去,骤然的,一切的声音都停止了,又是一片喧嚣中的宁静。海滩上,零乱的,依然是白天不知谁人的脚印。
    远远的黑暗中,渐渐淡出了一道白色的纱,男孩止住了脚步,揉了揉眼睛,隐约中,白衣的少女从岸上缓缓地向海中走去,昏暗中的白色,显得那样神秘,而又那样高贵……
    白色的衣服渐渐化成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难道,……是否…………“不要…………!”,去年的一幕一幕渐渐回映在男孩的眼前,“不要只留下我一个人……”
    齐腰身的水中,男孩紧紧拉住了女孩的手,“不要……不要……”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空气,男孩几乎跪在了凉丝丝的水中,不住地喘息着,一屡抑制不住的血顺着嘴角留下……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在她面前的男孩,忽然笑了,银铃般的,像海的琴声……
    夜的沙上,多出了两个身影,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习习的海风送来了温馨的问候,是否,这是海温柔的时候呢?
    “谢谢你……”女孩把手抱在了自己的小腿上,很有兴趣地看着身边的男孩。
    男孩看了一眼,转过头去,面向的还是无言的大海,他想着另一个她,梦中的,也是现实的吗?……是否,女孩长长的睫毛下的漆黑的眼眸,也像海一般的深邃呢?
    “你……有什么烦恼吗?”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再和女孩说过话了吧!男孩也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女孩诧异地看着男孩,忽然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不是认为我想做些对生命有绝望的举动吧!”
    男孩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难道不是吗?”他依然反问道。
    “卜哧……”女孩抿着嘴笑了,不过话题还是很快岔了开去,“你喜欢海吗?”女孩问男孩。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手拾起了一个贝壳远远地抛到了海里,“其实,我喜欢听的,是海的琴声吧!”男孩重新坐下了。
    “海的琴声?”女孩重复了一句。看着身边的男孩,却发现他的眼中多出了一丝莹光,泪的痕迹……?
    “怎么了?”女孩轻轻地握住了男孩的手。
    男孩忙抬起了头,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没……什么。”他勉强地,急出了一丝笑容。
    女孩这才发现自己的那只已经伸出的手,感觉脸上有点热“一个……男孩呢!”她想。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假如你现在心情不好的话……”女孩顽皮地笑了笑。
    “嗯,……”男孩也笑了。
    “你相信人鱼的传说吗?不管相信不相信吧,这个故事是从人鱼开始的呢!”
    “都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前的故事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吧。”
    “有一天,在一片沙滩上,一个……嗯,年轻人在沙滩上走了,忽然发现踩到了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在细沙中有一颗好大的明珠。他好奇地把她挖了出来,珍珠在手中发着闪光,于是,他把珍珠带回了自己的村子,想让村子里面最最有学问的长者鉴定一下。没想到这位长者对他说,“‘这颗是人鱼的泪,悲伤的,孤独的,或者高兴的泪……’”
    “于是,这个年轻人回到了当初拾到珍珠的地方,他不想拿这样的宝物,而只想看看……人鱼和她的伤悲……夜深的时候,海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凉的歌声,顺着歌声走下去,看见的,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个穿白裳的女孩……女孩也看见了他……所以,瞬间,歌声停了……。年轻人停下了脚步,他从怀里掏出了这颗明珠,伸了出去,因为,这是她的泪,他看见了,这个坐在海边的女孩并没有腿,而只是,一条鱼的尾巴……”
    “但是……”女孩忽然抬起了头,“那晚的月亮,也一定象今天的一样圆吧!因为……”她看着旁边的男孩,羞涩地一笑,“这也是缘分呢!”
    “谁也不会知道那天晚上是怎样度过的,但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每天深夜,年轻人都会来到这片沙滩,也许,他一直在倾听着海的声音吧!他没有把这片沙滩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但是,他却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未婚妻。细心的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的未婚夫的行踪。于是,在另外一个夜晚,她悄悄地跟着他出去了,来到了海边,看见了在岩石上的私语中的他和另一个她。她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也许,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所爱的男人身后还有另一个女人吧,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大海……”
    讲到这里,女孩停了下来,远远的海上升起了闪闪的荧光,男孩转头看了看,女孩白皙的面庞显得有点朦胧了,也许,她本身就是海洋中的一首诗吧!
    迷朦的声音继续了下去,“当天将明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回头将走之际。才发现了沙滩上冲上来的他所熟悉的躯体。他只能抱起自己躯体早已冰凉的未婚妻……这时,身后传来了梦幻般的声音:‘如果,你能舍弃自己的生命的话,也许可以救她一命……’”
    女孩的声音又顿了顿,转向了男孩:“听说过吗?人鱼的血,能够使普通人长生不死,但是……成功的机会很小;而人鱼的心,……却能使人起死回生……”
    “死去的女孩醒了过来,天好亮好亮,她正躺在这片沙滩上,除了海水,只有沙滩,但是,她的身边有好多好多的血,在沙的中间,被人用手画出了几个字,‘珍重,勿念’
    女孩又一次停止了说话,男孩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女孩的声音很凄凉,“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再死第二次了,所以她活着,想找回自己的情人,一年又一年她寻找着,却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再死去了。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却伴随着永恒的寂寞,一年,一年,一年……直到永远……”
    男孩无言地看着女孩,这是一个故事,还是一个埋藏在心中多少年的往事呢?在女孩那无尽的眼眸中,究竟,有多少泪水……?
    男孩站了起来,依旧向着大海,宁静的,却在哭泣的海,正是夜最深的时候……
    “我也讲个故事吧,一个……我第一次说出来的故事。”男孩沉默了,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继续了下去。
    “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中的一个更小的角落里,住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家”他为自己言语的困僒羞愧地笑了笑,“他们一直住得很近,所以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也一起回家。小学、中学、甚至大学……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其实,也是很自然的,他爱上了她,很深很深……”
    月儿还是漠然地挂着,在她的不远处,似乎还有一颗小小的星,眨呀眨的,象人的心情,悲伤中却又落下一丝凄凉。
    ”女孩报的是邻近城市的音乐学院,因为,她喜欢拉小提琴,——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一直都是的,当女孩拉小提琴的时候,那个男孩总是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当一曲结束的时候,男孩总是站了起来,为女孩擦去额上的汗珠……啊,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对了,男孩报考了同一个城市的另一所医学院,其实,周围的人都非常地羡慕他们,真的,似乎就象小说上的一样,一切都平静而美好。
    “似乎,还能记得约会的拿一个晚上——作为真正男女朋友开始的约会……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互相拥着。最后,坐在湖边等着日出,记得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晕红的,像她的脸。当时只有一个愿望,愿意拥着她,过完这一生中每一个日出日落,无论,明天会如何。”
    男孩停止了说话,天上的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隐入了暗中,大地投下一片黑暗,无言的浪花仍然拍打着水面,直到……男孩继续着他的故事。
    “女孩最喜欢的就是大海,但由于所在的城市离海好远好远,一直没有去过,上了四年级以后,女孩忽然笑着来找那个男孩,手中是一份工作的申请书,上面的,是一个海滨的城市。她笑着说,‘一起去吧,我们能在半夜的时候,一起到海边,一起,看着海的日出,一起在海边散步,一起……’”
    “好多好多的梦,在心里却无法说出口。她只是笑着,在男孩的怀里……然后,又羞红了脸,跳了起来,从男孩的腿上,男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又抱住了她,吻着,笑着。也一起憧憬着……‘晚上到我的家来吧,我要做顿好吃的……’女孩临走的时候脸好红好红,一直在笑着……笑着……”
    男孩猛地掩住了面,“这……却是她最后的一句话……却是…………最后的……笑!……”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医院的急诊室外,我扑了过去,拉掉了医生掩在她的面上的那块白布,她还是笑着,直到这个时候,她想的还是晚上和我的……梦!这能怪谁呢,那个喝醉酒的司机,那段急转弯的马路,还是……命运!”
    夜延伸开去,却是更哀愁的寂寞,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我是那个男孩,而这里,就是我和她憧憬过的海……”男孩的声音哽咽着,“而我,却只能一个人来,她答应过的,要一起来看海的日出,她说,要从今天看到很久很久以后,……为什么,她答应的!!”忽然,一阵无形的痛楚从胸口涌上来,他站了起来,又猛地跪了下去,只觉得咽喉仿佛麻木了一般,无法抑制地,喷出了一大口血。
    “啊……”女孩惊叫了一声,冲了上去,男孩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女孩只能紧紧地按住了肩头,不让倒下去。
    良久,男孩喘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好了,谢谢……”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再多说什么,“老毛病了,没事的。”他笑着,插在袋中的手紧紧纂着那个“重病会诊单”。黑暗中,他看见了女孩的眼睛,闪闪的,忽然只觉得那一丝丝的温柔,像从前一般,好熟悉的……
    “我……回家了,”男孩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想逃避些什么,也知道为什么要去逃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次回到从前了,那么,明天,就让一切结束吧……
    背影渐渐远了,……夜幕下的海边,仍隐约可见的,是淡白的身影,痴痴地,望着男孩离去的路。

下篇:
   夕阳西下,淡胭的余辉从敞开的窗口洒了进来,笼在男孩的身上,他依然坐在床沿上,用留恋的眼神一点一滴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最后,眼光又落在了写字桌上。那里,空空的桌面上只有一支笔和一页纸。
    他苦笑着从内袋里掏出了那张病历,似乎,闭着眼睛还能记得医生和他的父亲在病房外的对话,他的生命其实早就结束了,不是吗?在一年前的今天,在同一个医院的急诊室前……不过,也只是因为那只剩下半年的生命才给了他最终的勇气吧。其实,半年……难道,还应该有更多的奢求吗?
    再次检查一下晚上的东西吧!他站了起来,看看四周,的确本来也没有带什么东西来——从逃出医院的那个时候。除了……那把小提琴,她的…………
    男孩的视线又模糊了那每一根丝弦上都有着无法磨灭的记忆。哦,对了,还能记得第一次拿到琴的时候吧,……当时,她穿的那见粉红的衣服吧!对了,还有那次她们学校开的演出会,她在台上的第一排,哦,舞台上的灯是淡黄的,她们班得了一等奖,后来,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吻了她……
    脸有点红了,对了,那天,一起去看流星,我说我许的愿望是要和你在一起一直到永远,她笑着倒在我的怀里,然后板着脸说我的“情话”说得太老套了,她许的愿是要在我的身上狠狠地咬个牙印,后来,我“咬”了她……
    忽然,又是一阵胸口的剧痛,他忍了一阵又一阵的呕吐感。冲进了洗手间;从昨天到现在,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这样的恶心感很快也就结束了,半年……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他又从袋里掏出那张病历。这还有什么用呢?他嘲弄地点着了火机……
    “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实无尘。”
    他想起了以前她的玩笑话,“我要是死的时候,只希望,把一切都归到海中去,也许,每天晚上,我都能在海岸上站着,听海的哭声……”
    叹息了最后的一口气,他把笔压在了纸上走了出去,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也就是起点……
    爱情究竟是什么?是梦想,是追逐,是逃避,还是忧郁?相信过爱的神话,却只留下了等爱的结果。夜的海再一次来临,好美,幽暗的,寂寞的结局的……凄美。海是起点,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梦的起点;海也是终点,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现实的终点。无言的浪花笑着,和海相连的空中,闪闪的,是星星?是她的双眸?还是男孩和女孩在人世间梦相随的痕迹?
    月儿升起来了,寂寞的沙滩再次镀上了一层银,潮起了……男孩再一次打开了琴盖,里面的琴已上好了弦,擦得干干净净的,仿佛刚被用过一般。合上眼,似乎她还站在身边,盈盈一曲终了,他笑着在旁边鼓掌,她也像是在舞台上一般,微笑着一鞠躬。……过去,这已经只是过去了吧,现在,连着最后的回忆也将只成为回忆了……男孩闭上了眼,用力一推,潮涌来,琴摇摇晃晃着退入海中,一段梦的结束,和一段海潮的悠然……
    男孩摸了摸身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了。闭眼间,忽然想起了昨日女孩的笑容,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是否,当溶入海的时候,还能看见她呢?叹了最后的一口气,他又笑了,卷起裤管,,脱下了鞋子,……夜的海水是凉的,但海中的梦是美的,对吗?闭上眼睛,踩着沙的海走下去……那漂在水中的琴,也渐渐淡了。
    凉的水渐渐没过了腿,接着,没上了腰……胸口又是一阵的痛楚,好像更厉害了。他喘息着跪了下来,水漫过了胸,浸上了嘴,也没了双眼……失去视觉的最后一刹那,他看见了一丝白色的纱,白纱下,是一张微笑着的脸。……昨天的……女孩?还是……她?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一定会的,一年前的今天我就知道了……”
    “我等着,因为我……相信着。那一天的许诺,那一天一去不回的许诺……”
    白衣的女孩伸出了双手,朦胧中,他也拥了上去,……他笑着,她也笑着,仿佛人生只是一场游戏。是否,这样的结局只应该是他和她永远地在一起?……在海中……
    还是朦胧中,他看见了她,她有一条鱼的尾巴,她笑着,掩住了人鱼的伤痕;在没有生命的空间,在永恒的时间,是否,还会有一场风花雪月的传说……是梦中,还是另一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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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是什么?
    生命又是什么?
    死亡是生命的结束?
    生命是死亡的轮回?
    “你害怕死吗?”
    “怕”
    “为什么?”
    “因为,死的时候,就不能在遵守活着的约定了……”
    “那么,假如你永远也不能死呢?”
    “也害怕。”
    “为什么?”
    “因为,活着的人必须承担所有死去的人的痛苦……”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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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一个约定……”
    “约定?”
    “对今天,明天,和永远的约定。”
    “爱情是永恒的吗?”
    “不是!”
    “因为有死亡?”
    “不知道……”
    “那么,要是永恒的生命是否能有永远的爱情呢?”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笑。
    “因为,爱情的约定是无所谓永远的”
    “生命的结束,能改变曾经约定吗?”
    沉默。
    ………………………………………………………………
    “愿意有永恒的生命吗?伴随着永恒的爱情。”
    “也许………………”
    “如果,永恒的生命会抹杀了永恒的爱情呢?”
    “不要……”
    “如果,岁月的流逝不能改变你的容颜,如果时间的扫荡不能带走你的明天,你会怎么样呢?”
    “……………………”
    “我会在海边,静静地坐着,听海的歌声,听浪的欢笑。”
    “我会笑着告诉每一个看见我的人,我在等着,等着一个能在时间中救我的人……”

    细细的浪碎了,人鱼的影子,为了失去的永恒,孤独的,满是伤痕的人……
    梦在海中醒了,笑着相拥的真。礁石上,月光下,海的旅人……人鱼扶起了满身的伤痕,人鱼梦见了曾经是人的时候的人生。
    孤独的年轮,他和他的她的一生,海上逝去的琴声,梦的旅人。
    寂寞的海边,浪冲去了不应该的脚的印痕,也许,总会有人想起,一个寻着承诺的男孩,寻到了,一只人鱼的伤痕。
    他告诉着你我,海边,听着她的琴声,那是一只等爱的灵魂,在不变的时空中穿梭的人……
    这也是人的伤痕……

…………………………人鱼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