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骑士 >> 第一幕 吟游
第二章 生命

我不止一次的听过各个种族关于创世的传说。
  生存在北地的蛮人们说,他们的祖先是由苔原上的冻土中诞生的。
  生活在森林中的妖精们说,他们的祖先是由清晨间凝结在绿色叶片梢头的第一滴露水化成的。
  而生活在剑湾东边阿笛普森林中的半人马族曾经跟我说,他们是由大地母神裳禔亞用粘土和石块做成的。
  然而对于平静生活在无冬森林深处的精灵们而言,他们则是拉瑞辛曾与兽人之神格努须作战后,伤口流出的血即化而成的。
  而人类,则相信他们是苏伦女神与莎尔女神的争执战斗中洒下的血泊里诞生的。
  然而,无论什么种族的传说,他们都会谈到生命,谈到新生命的诞生、成长、繁衍,甚至死亡。
  无论是只有紧紧十余年的纵使是能够存活百年,甚至千年之久的精灵们,他们也依旧要面对最终死亡的命运。
  “我的肉体将归于柯瑞隆,而我的灵魂则将永留在这片先祖之地。”曾经一个独自生活在高荒原的精灵族的智者曾经这样跟我说。
  这位智者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近千年,即使是对于长寿的精灵族来说,他也是一个特例。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对的就是高荒原上那一片灼焦的废墟。
  这里,在万年之前,也曾经是一个被称为麦叶理塔的繁华精灵都市。
  作为一个战士,我也许比任何人都要畏惧死亡。所以,我在不断磨砺我的长剑,在战斗中,学会更多生存下来的技巧。
  然而,我却忽略了,那些倒在我剑下的对手们,他们的魂魄又将归去何方?
  我告诉那位智者心中的疑惑。因为我觉得,如果继续带着这样的疑惑走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将在也无法握紧我手中的长剑。
  智者没有多说一句话,而只是拍了拍我的心,伸手指向远方。
  那是一棵早已枯萎万年的古树。
  也许,甚至十个人也无法合抱的主干上伸出了无数的枝杈,它巨大的根茎深埋入早已干裂的大地,牢牢支撑着其上的粗壮枝冠。虽然,经历了千万年的风雨,这些曾经的枝干早已石化,但是它依旧顽强地挺立在那里,像是一盏指引后人的路标。
  远远的,我仿佛还能看见,当这座昔日的城市繁华之时,那片树冠下的茵茵绿草,那些草丛中嬉戏的蝴蝶、蜻蜓和孩子,甚至,还有远处的茅屋、烟囱,和寥寥炊烟。
  我还看到那个女孩,那个精灵的女孩,她正用手轻轻贴着这棵古树。
  她是否在聆听着树的灵魂,聆听着这万年的时空长河中发生的悲欢离合。
  曾经,我也像这棵枯树般,眼看着自己的灵魂被愧疚和欲望一点一点剥离。
  那一天,她也这样聆听着我的灵魂,然后她告诉我。
  “你的生命,不仅仅握在你自己的手上。”她笑一笑,“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学会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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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清新而温润,一点也没有家乡洞穴中那种潮湿阴冷的味道。
  溪流边柳树的长长枝条仿佛将要垂落到地上,随着林间划过的轻风左右摆动,被疏朗的星空映衬着,在林间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白色皮肤的精灵,也有黑色皮肤的精灵,残缺不全的肢体和四处飞溅的内脏散落在并不大的空地四周,偶尔也能听见某个垂死的伤者发出渐渐轻微的喘气声。
  瑞夫耶静静站在那里,仔细擦拭着自己手中的细剑,仿佛一切都毫无关系一般。
  这个月精灵的村落如同他们种族数万年以来的习惯一般,是依着一条从无冬森林的深处流淌出的小溪流而建成的。离开河堤不远的地方则是一口古井,据说从上古时代就一直延续到今天的连接着无尽魔法之源的圣井。
  雅萨蕾斯,圣泉之村,这是这个即将消失的小小村落的曾经名字。
  “选择用这样一个极端的方式来叛离你的故乡合适么?”从瑞夫耶的背后传来了冷似冰一般的嘲讽声音,“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放过?”
  卓尔战士叹了一口气,慢慢把细剑插入鞘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空地边缘出现了一个裹在斗篷里的少女。看着满地的血腥,似乎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抬起脚轻轻踏过血泊,走到了古井旁边。
  宁静的星光下,这口也许已经见识过万年沧桑的古井依旧波澜不惊,幽幽的蒸腾着蓝色的光。少女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缓缓把斗篷往后拉了拉,缝隙中散落出一缕有些淡淡褐色的长发来。
  “那个女孩子呢?”还是那样冷冷的语气,不过声音中掩瑕不了少女的稚嫩。
  “大概吓晕倒了。”瑞夫耶指着不远处半虚掩的茅屋,“他们杀人的欲望太强烈了,我没有来得及制止,所以只好直接背后下手了。”他若无其事地淡淡说道。
  离那间茅屋不远,就是另一个卓尔战士的尸体,背后渗出的血渍明白地指出了被袭击的致命位置。
  斗篷少女回过头来,不经意露出的尖尖的耳朵表明了她的种族,但是和一般精灵相比,她的耳朵又显得略短一些。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瑞夫耶,战士的身上到处都是被溅上的腥血,甚至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只有肩膀上被撕开的一道伤口比较特别,已经有些肿胀得发紫的肌肤从残破的衣服中露出来,两个有些发黑的伤口还在不断淌着血。
  “叛徒……”从地上传来了微弱的诅咒声,“蜘蛛女神会惩罚……”
  话并没有说完,瑞夫耶已经抬起自己黑色的魔法皮靴,然后缓缓地踩了下去。他的脚下是一只直直伸出的长着黑色皮肤的手。这只手的主人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同类,却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只要一张嘴,冒着泡沫的血浆就会不断涌出。
  刺穿了肺部的伤口让她尽力呼吸进来的空气随着血沫渗到了身下的土壤中。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曾经的情人会忽然从背后下手,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理应是他们仇敌的精灵。
  一个裹在斗篷中却有着褐色长发的精灵。
  地面上的妖精不是应该是金色的头发么,或许,是因为伤口而造成的错觉……看起来好模糊,黑色的,金色的,或者,红色的……
  无法停抑的幻觉让她再次喘了一口气,撕裂的伤口渐渐麻木起来。
  “你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么?” 瑞夫耶冷冷地问道,他挪开了脚。然后再次重重踩在那只被踩住的手所伸向的东西上。
  一根柄上镌刻有蜘蛛形象的魔法蛇鞭,这本应该是仅次于她生命的最重要的财富。
  蜘蛛头顶的三颗宝石代表着她在深渊地域的地位。握柄是由精金打造,而从蜘蛛头部开始延伸出来的却是五只真正的毒蛇。其中一只蛇脑袋已经被切掉了一大半,剩下的残骸依旧在魔法的支持下继续舞动、推挤着,将自己沿着手柄缠绕成许多结。
  维莉娅•迪佛,厄斯特•纳斯城第十四家族的女贵族,服侍蜘蛛女神的十二位高等祭司中的一员。
  然而,罗丝的魔力无法到达地表,而同样没有了女主人的魔力支持,鞭头剩下的四只蛇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但随着魔法权杖被慢慢踏进了泥土中,混合着血污和腐叶的蜘蛛却显得更加狰狞可怕。然而,这个卓尔都市的曾经第三巡逻队队长,践踏在上面,却没有觉得丝毫的恐惧。
  瞬间,仿佛什么力量涌动了一下,古井口一下子蒸腾起感觉有些耀眼的蓝芒来,已经习惯了半黑暗状态的瑞夫耶不由得伸出一只手微微挡住了眼前的蓝芒。
  这一阵魔法的脉动却让维莉娅忽然恢复了一点点气力。她抬起头,想看看这个生命中最后的敌人。
  斗篷下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当黑暗精灵牧师终于看清楚对方容貌的时候,不由得几乎停止了呼吸。在她的这一辈子中,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一张脸。白皙的面庞之上镶嵌这两颗比地底城堡中最漂亮的钻石还要明亮的眼睛,长长的褐色的秀发随意披散在额前,遮住了大半两只略尖的耳朵。应该是一个半精灵少女吧,和黑暗精灵的女性比起来,对面的少女显得太秀美而白皙;如果和地表精灵族的女性比起来,则又多了一份刚强和坚韧。或许对于男人来说,她更符合作为“女人”的这个身份吧。
  她觉得自己有些明白瑞夫耶的想法了。甚至连她自己也忽然觉得想跪下来,跪在这斗篷下的少女面前。蜘蛛女神算什么,蜘蛛女神不过是那些愚蠢的主母们发泄统治欲的借口罢了。
  然而这个半精灵少女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用深邃得仿佛穿越了次元般的眼眸一直望向森林的深处。
  “那么,剩下来的事情还是由你来收拾吧。”少女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说道。
  魔法的涌动渐渐平息,维莉娅的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随着古井上慢慢淡去的蓝芒而被抽去。模糊中,她仿佛看见了那位她曾经为之动心的卓尔战士俯身下来,亲吻着少女那裸露在夜色中的白皙的脚。
  “我,厄斯特•纳斯城第十家族,巴杜尔家族次子,瑞夫耶.巴杜尔宣布将永远效忠与您,我的女神。”
  这是地底世界中最神圣的仪式,只有面对着用黑玉做成的蜘蛛女生的雕像,才需要作出如此虔诚的举动。
  “你可以叫我蒂蕾娅。”少女用迷惘的眼神望向北方,然后,轻声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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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长的黑色皮鞭宛如游动的蛇一般缠绕在诺凡的手臂上,和森林的黑暗融为一体。
  卓尔战士同样如融在夜色中的幽灵一般,在树冠的缝隙中观察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
  诺凡•巴杜尔,厄斯特•纳斯城第十家族巴杜尔家族的第六个儿子,虽然身为贵族的子嗣,但是在这个女性占主导的地底社会中他却不能像他的前三个兄弟一样成为贵族(有两个儿子已经被献给了罗丝女神作为祭品)。同时也正是因为他放弃了贵族的地位而避免了再次成为罗丝祭品的可能性。
  同时,也是因为这种放弃贵族身份的求生行为,他在家族兄弟姐妹们的鄙夷中度过。并且在年龄很小的时候就被踢到了蜘蛛学院的武技塔中。
  那些年的耻辱回忆都已经不愿再被想起,度过了凄惨的童年之后。蜘蛛学院高等武技部的很多同窗都在惊异地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平民同学没有选择魔法剑或者魔法刀,而是拿出了一把如此奇怪的武器。
  这是一把他找灰矮人专门为他打造出的黑蛇鞭,鞭身上装嵌有带着倒刺的鳞片,一旦击中敌人就会连皮带肉撕扯下一大块来。在毕业的那场最终武斗竞技上,几乎让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同伴们尝到了剜骨般的痛苦滋味。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卓尔家族的弃子对生存的渴望有多么强烈,甚至也没有人能够理解隐藏在他的平淡冷漠表情之下有多么炙热的仇恨。他以当届毕业生第二名的成绩顺利毕业,仅仅在最后的决赛中输给了自己的哥哥瑞夫耶。然而身为贵族的哥哥,顺利成为第三巡逻队的副队长,而自己,大概一直都只是巡逻队中的一名炮灰战士罢了。
  只要足够小心,卓尔的寿命会很长很长,只要活着,总会等待到机会的……
  他眯起了眼睛,调整到了红外视感,不远处这些地表人的车队已经被那些作为炮灰冲过去的熊地精给破坏得差不多了。这一次的行动连他在一起只出动了三名卓尔精灵,包括一名法师,其余的还有二十多名熊地精。因为根据情报来说,需要夺取的东西只有最多四个人类佣兵保护。
  然而现场的情景还是让他惊讶不已。在武技塔的教学中,教师们总是不厌其烦地灌输着地表精灵们的知识,但是对于人类却绝少提及。
  “他们是慵懒而毫无特长的,并且寿命很短的愚蠢动物。”其中一个教师对提问的学生这样回答道,“他们唯一的优点就是欲望和贪婪。”
  又一个熊地精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咽喉慢慢瘫倒。在红外视感中,一团泛着暗红色的身影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便再次如幽灵般穿梭到了车厢的另一侧。而最令他惊讶的,是这个身形矫健的佣兵手中的那把不停变幻着红蓝光晕的长剑。
  忽然间,他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已经忘了出处的传说……
  “没想到,地表的人类中也有这样的对手啊!”在诺凡的身侧不远处,一同来到地表的另一个队友兴奋地冲他打着手势。这里并不像深渊地域中那样宁静幽暗,但这个贵族的队友还是继续保持着地底世界中的习惯。诺凡看见他似乎兴奋般地不住用手握紧腰间特制的长匕首。
  “你可以试一试他的身手。”诺凡的心中冷笑着,不过还是很热情地回应着对方的手势。这个名叫迪拉斯的队友记得是城中某一个较小家族的庶子,本应和他是一样的地位,不过这个家族急于扩充实力,所以还是赐予了他贵族的身份地位,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成为家族平民战士的领导者。
大  概是正合他意吧,这个冒失的年轻卓尔轻弹一下手中的精金剑,转身间便消失在夜色的暮霭中。诺凡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而只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同伴。
  对于凡是有贵族身份的同伴,他都没有任何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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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库里的空气干燥而凉爽,只是大概是因为太久时间没有通风的关系,浓厚的霉味也同样弥漫在这阴郁而宁静的石拱走廊中。
  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蒂蕾雅都很喜欢到这下面来坐坐。可以躲在高高书架间的角落中,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个人啊……
  眼前忽然再次开始浮现出梦中的那些场景,扭曲而焦黑的尸体,只剩下光秃秃根桩的枝干,或者,那片被鲜血染红的荒漠坡地。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也没什么不好……
  蒂蕾雅有些得意地捋起自己的褐色长发,一直藏在长发深处的尖尖耳朵也随之露了出来。
  大概也只有因为这一点才能看出她的精灵血统吧。
  蒂蕾雅从未在意过自己的血统。甚至说,她觉得自己的魔法天赋更多的是来源于作为龙枪堡首席魔法执行官的父亲。和柔弱而擅长自然系法术的母亲精灵一族不同,她更偏好于攻击和毁灭性的魔法。
  当然,这点偏好并不妨碍她成为烛堡近十年以来最优秀的魔法学徒之一。
  咚的一声巨响,把沉浸在莫名回忆中的蒂蕾雅给带回了现实。当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时,回声似乎仍然回荡在这座幽暗地堡的各个角落中,然后又渐渐消逝。
  或者说,这依旧只是个梦的延续而已?
  再一声巨响,这回终于听清楚了,是从右边的隧道深处传出来的。那边应该是书库的禁区吧,好像是主要记载有黑魔法方面的书。虽然现在的法师还没有形成什么组织严密的职业工会,但是自二十年前深水城的巫士塔事件以后,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任何人如果接触黑魔法,将会遭到全体法师的通缉和驱逐。
  黑暗的力量不是作为普通的人类可以控制的。至今依旧留在巫士塔北墙上的『人雕』就是最好的警示和证明。自那次以后,大部分与黑魔法有关的书便封存在作为北岸最守卫森严的法师图书馆中,并且拥有当今世界上最顶尖的十位魔法师共同设置的防御结界。
  但是,已经近十年不再有人进入过的房间,怎么会传出这样的声音?
  犹豫了一下,当第三次撞击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半精灵少女立刻决定还是过去看个究竟。在烛堡的八年时间,她几乎已经走完了这间地下城堡的每个角落,除了这间禁地……
    和普通的阅览区不同,往右边去的长长走廊两边几乎没有刻任何纹饰,而原本白色大理石的地砖也悄悄换成了带着杂色纹理的黑色玄武岩。不时渗出的红色暗纹仿佛警告着行走其上的人,前方究竟有多么危险。
  过不多时,便来到了第一道铁门前,原本用铅液灌死的锁已经被融成了一滩铁水,已经凝固在地板上。而大门只是随意地虚掩着,令人惊奇的是竟然没有一丁点被波及的痕迹,就连扣锁的门闩,也丝毫无损。
  没有丝毫的犹豫,少女打开门,再次踏了进去。
  继续是一模一样的走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用魔法点燃的长明灯。然而,如果仔细看的话,会注意到原本淡蓝色的魔法火焰中掺上了一丝甜腻的腥红。在火焰的中心摇曳着,变换成如同舞者般的形状,然后又消失弥散。
  不知道走了多远,眼前又是一扇和之前那件同样的铁门,但这次不同的是那颗同样被铅封住的锁依旧挂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面似乎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霜,淡淡的灰白色,没有丝毫的色泽。疑惑的少女伸手过去,想要碰一下,几乎就在指尖刚刚接触的那一瞬间。这个本来看起来完好的锁迅速间崩塌变成了四散的飞灰。
  然后,宛如是忽然触动了某种魔法的机关一般,暗红色的光从虚掩的门缝和各个角落中渗了出来。和那些魔法火焰中的舞者一样,这些光也同样妩媚的摇曳着。
  门后再次发出了一声巨响,好像是某一本厚重的古籍砸到了桌子上的声音。
  光的舞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然而,依旧在铁门的缝隙中轻轻荡漾的光影似乎想要向伫立门前的少女倾诉着什么。
  推开门,或者胆怯的离开……
  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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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特背靠着车厢,不住喘着粗气。虽然这些不停从森林中冲出来的敌人愚蠢而笨拙,但凭借着他们的蛮力和数量,还是让年轻的战士感到了没有过的吃力。
  而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他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在不断警告着,那个躲在黑暗中能够灵活操纵长鞭的敌手才是最大的威胁。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一点,虽然这些笨拙的对手会在战斗中疯狂地破坏面前能遇到的任何东西,但是对  于那节被魔法锁住的车厢,却没有一个人敢破坏或者接近。所以他选择了快速出击的方式,一旦击倒对手,立刻靠回到这节车厢来稍作休息。
  黑暗中,本应最重要的视觉反而变成了累赘。熟练的战士们会利用地形、声响,、风的方向和气息,甚至直觉来作为战斗的判断。
  然而,卓尔精灵们才是真正黑暗中的王者。
  在他们的红外视感下,即使是躲在山石树木后的对手,都无从匿形。
  “赞美罗丝,取悦蜘蛛女神,希望能赐予我非凡的力量,击败对手……” 迪拉斯默默祈祷着,他已经来到了营地的边缘,黑色的战斗软甲让他轻松地隐藏在灌木丛中。他不喜欢这些地表植物散发出来的清新味道,让他感觉到舒适和安逸。而黑暗的国度中,舒适和安逸往往就代表着接下来的死亡。
  红外视感下,甚至能看到因为恐惧而不敢再往前冲锋的几个熊地精那快速跳动的心脏。还有,那个躲在车厢后面的真正对手。
  蓝色的,甚至有些接近黑暗般的刃,却在刃尖上流动着若隐若现的红焰。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武器。卓尔们的武器是用精金打造的,黑暗中,它就是单纯的黑色,和穹顶上无尽的岩石一般,它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染上敌人的鲜血;地底侏儒们的武器则发出耀眼的橘黄色,这是他们魔法的颜色,他们是岩石和泥土的孩子;而地表精灵们的武器却是透明而淡淡的银色,像是水的颜色,像是代表着他们软弱的颜色……
  隐隐流动着红焰的墨刃,又代表着什么……
  迪拉斯忽然感到一阵莫名而来的恐惧,他仿佛看到了剑刃的颜色不停在蓝色、黑色甚至红色间跳动,就像是拥有生命一般。然后,一个终于按奈不住的熊地精嚎叫着冲了上去。
  如同夜空中绚烂的流星般,瞬间的灿烂后,一切再次重归平静。
  在黑暗精灵的瞳孔里,只能看到一个还在地上挣扎的躯体上显现的红色慢慢褪却。而那把诡异的长剑,似乎跳动得更频繁了。
  还能有什么选择?
  “以我的躯干荣耀我神罗丝……”初入战场的卓尔战士一边默念着,一边把手搭在了黑色的剑柄之上。
  “还在观察这个普通人类对手呢?” 迪拉斯的身后传来了听起来非常平淡的卓尔语。其中『普通』这个单词似乎被加重了一丝带着调侃的味道。
  迪拉斯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如果来的是敌人,或者是个下定决心置他于死地的对手,也许他早已经变成一具躺倒在林间的尸体罢了。
  本来,他一直对自己的警觉很有信心的。
  “这个人类,已经累了……” 诺凡淡淡地说道。
  迪拉斯是第一次跟这个一直有很多奇怪传言的卓尔战士搭档。虽然他是贵族,但是对于有战斗任务的巡逻队而已,仍然是有经验的战士成为临时队长。
  本来,这应该只是一个简单的掠夺任务而已。
  也只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任务罢了。因为,对手只是普通的人类啊……
  如同黑色的闪电一般,他冲了出去。眼角的余光中,另一个已经被恐惧和血腥冲昏了头脑的熊地精同样嚎叫着跳出了它的隐蔽所。这正是武技塔中教官们所说的『声东击西』的最佳时刻吧。
  冲在最前面吸引对手注意的熊地精,在侧方略有些遮挡视线的马车和其后隐藏的人类佣兵对手,然后,加上无声无息隐匿在黑暗中前行的卓尔剑客,构成了一个绝佳的战斗三角形。卓尔的小分队擅长采用这样大概会被人类的骑士精神所瞧不起的偷袭办法,不过往往在战斗中这是最见效的。诺凡有些在意的把双手拥在胸前。
  不过,他的内心里面为什么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队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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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卡•格林瑞格……
  年轻的魔法学徒轻轻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烛堡的这间杂货店除了供应一些生活物资以外,还经常会卖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比方说这本薄薄的奇怪的书。
  书的封面是用厚厚的羊皮纸裹着,上面蚀刻着扭曲的不认识文字。而打开之后,每一页纸却都是空白。就好象是一本有着奇怪包装的日记本一样。
  随意翻看了一下以后,失去兴趣的年轻魔法师把这本书扔到了旁边的杂货堆里。他感兴趣的是有文字的东西,而不是仅仅一个有着古怪封面的日记本。
  抬头间,顺着杂货店的木窗,可以看到烛堡的图书馆上面的法师们的正式居室的们,而那个紫色窗帘还在飘动的,大概就是刚刚还在阳台上的那个女孩的卧房了吧。
  记得,她叫蒂蕾雅来着,好像是龙枪煲首席法师的女儿。是个,贵族吧……
  麦卡•格林瑞格……
  他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只是个渔夫的名字而已,在他背着包裹走出家乡那个小渔村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家门口那片蔚蓝色的海更广阔的世界。
  十年来,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沉浸在学习魔法的世界里,当年从小渔村带他出来的导师葛瑞安在评语上这样写着:『在炼金术、召唤术、元素控制术上均有着天才一般的造诣,尤其擅长水系魔法』
  然而,他依旧只是个平民罢了。
  那些同期的贵族学员们几乎还没有学到什么知识,就已经有了法师协会的执照,甚至已经有了『王立巫师』这样的官方头衔。然而,作为平民的麦卡而言,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象到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或许在某个工会中担任法师助手,或者也许加入某个周游世界的商队也挺好啊,毕竟,他也想看看除了海以外的更多世界。
  那个叫蒂蕾雅的漂亮女孩呢,她又会选择去往什么地方?回到她的家乡,或者……
  觉得眼前好像闪烁过什么……
  麦卡揉了揉眼睛,光应该是从杂货铺最深处窗下的藤木箱中闪出的。记得那边是老板用来堆放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收购来的各种古怪便宜杂物的地方。记得上次从这里面就跑出来一根会走路会挠痒的羽毛笔,让店里的客人们着实虚惊了一场。
  年轻法师慢慢走了过去,还是跟以前一样,这里堆放着大概从南方群岛上采购来的鹦鹉羽毛笔,从北地运来的骨雕饰品,东方过来的奇怪香料,还有一些都叫不上名的古怪物品。
  一支并不显眼的项坠静静躺在那里。
  几乎就像是命中注定等待着他的到来一般,年轻法师的目光完全被它吸引住了。
  一只伏地蓄势待发般的黑龙,前爪抬起,踏着一块深红色的玛瑙。
  即使这个本应闪亮灼目的坠饰上早已覆盖上陈旧的尘土和蛛网,但在麦卡的眼中却不异于是正在闪光的金子般。
  伸出手去,轻轻把坠饰握在手中,法师感觉到的并非是金属的冰凉,而却有一丝灼热慢慢从手心中弥散开,充斥了全身的血脉。然后甚至连自己心跳的声音,也顺着坠饰悦动的节奏,一点一点敲击起来。
  “这个,项链,多少钱……”几乎用做梦般的呻吟声,麦卡转身问老板。
  叼着烟斗的老板抬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不要钱……”他平淡地说道。
  “什么?”麦卡觉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些依依不舍的张开手掌,手心中全是汗,而这个做工细巧的坠饰依旧平静地躺在那里。
  “本来就是别人送来的,还叮嘱了说谁想要就拿去……”老板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可是……什么人会这么大方?”麦卡依旧有些难以相信。
  “好像,是个女的?”老板放下了烟斗,使劲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想不起来了,奇怪,都忘了……”
  麦卡很难想象这个平时精明得像鬼一样的老板会有忘的时候。不过他还是再一次握紧坠饰,大步向门外走去。
  “喂,年轻人,虽然这个项链不要钱,但是那个怪书还是要收钱的啊!”老板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把他一下子又梦境唤回了现实。
  年轻法师转过身来,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老板,“什么书……”他喃喃地问道。
  老板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拿着烟斗的手指了指他法师袍的下摆,麦卡摸了摸那里,缩回手来,然后难以置信般地再伸手过去。
  …………
  一本封面用厚厚羊皮包裹着的书近似于有些夸张般地塞在法师袍下面那个小小的口袋里。上面张牙舞爪的文字仿佛在嘲笑他一般,在视线中不断扭曲着。
  “5个银币……”老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做了个收钱的姿势。
  “可是,我没有说要买……”麦卡试着想把书从小口袋中掏出来。
  “5个银币……”
  “…………”麦卡使劲地拽着书的一角,奇怪的是他的这个口袋本来就小得可怜,是如何塞进这样一本厚厚书的?他试着从书的另一个角度再往外拽一下。
  “5个银币……”老板抖动着他的肥手,口气开始有些不耐烦。
  嘶啦……法师低头看了一眼,袍子口袋的一角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那本明显是罪魁祸首的怪书依旧无辜状地缩在口袋最里面。
  算了,他掏出了5个银币,递到那个胖手上,然后低头快速走了出去。攥在手中的项链几乎已经被尴尬的汗水渍湿了。
  走到杂货店屋外,法师这才发现顺着刚才被拉破的裤兜豁口,中秋季节的凉爽海风顺着这点缝隙灌了进去,一丝丝凉意让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刚刚的难堪感觉更强烈了。麦卡试着用手扶住这个破处,不过沉甸甸的书还是不断拉扯着裂开的地方。毕竟这件法师袍也仅仅是用麻布做成的简陋品而已,并非是那些吟游诗人们所唱的那样,上面附着有多少多少的魔法。
  “笨死了,拿出来不就行了!”一个有些粗鲁的声音在耳边抱怨道。
  “我要是能拿出来还用这么费劲?”年轻法师有些委屈地回答道,“都不知道这破玩意儿怎么到我兜里的啊!”
  “笨死了,不会再试一次啊!”还是那个粗鲁的声音。
  麦卡刚想反驳一句“谁笨”,不过想一想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再试一次也无妨啊,他再一次捏  住了厚书的一个角,略微转了个角度。
  书还是那么大,口袋还是那么小……
  年轻法师叹了一口气,抽出手来。没有受到任何阻力,这本厚厚的书本就这样到了他的手上。
  “怎么试也不可能……”他嘟哝着,然后呆在了原地,捏着书的手还在那里颤抖。
  “喂喂,小心一点,别把我摔坏了!”那个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着急,不过还是一样不客气。
  年轻的黑发女孩迎面走来,带来了一阵本不会属于这片嘈杂地带的清香。蒂蕾雅……好像,记得是这个名字。
  呆呆站在那里的年轻法师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刚刚的疑惑和尴尬大概也在这一瞬间被丢到了深渊地狱。他赶快把手中的书拿下去,遮住了刚刚撕开的衣兜处,然后露出一个可能有些古怪的微笑。
  “你……你好!”麦卡说道。
  没有任何的回应,女孩擦肩而过,甚至都没有斜眼看他一下。背影接着便消失在嘈杂的商贩店铺中了。
  “你这么快就失恋了啊!”那个奇怪的声音叹了口气,似乎还很惋惜一样。
  “唉……”年轻法师同样叹了口气,然后,忽然像是醒悟过来一样,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周围的空气,有些颤抖般地问道,“谁……谁……谁……”
  “笨死了,作为一个法师,你现在应该先丢一个显影术!”那个声音还是很鄙夷般地继续回荡在他的耳边,“或者,至少给自己施加一个侦测隐形术也可以啊!”
  “我……我是……”已经原地转过两圈的麦卡指着周围的空气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来。然后他忽然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看向右手中依然紧抓着的那本书。
  书上的文字再一次扭曲移动起来,仿佛凑成了一张人脸。然后用带着嘲笑般的神情睨视着还在原地哆嗦的年轻人。
  或许是因为害怕,也或者只是因为过度的颤抖罢了。这本厚厚的羊皮书滑过了麦卡的手指,然后重重掉在了地方,发出「咚」的声音。
  ”痛……痛死啦!!”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法师的脑袋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叫声。如同雷鸣一般。
  “你这个又笨又懒又白痴的家伙,我恨你!!!”如同最后的宣判一般,这个声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